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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第 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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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寒食節◎

自從在醉香坊荷花池布下了陣法,江采霜便幾乎日夜不停地守著自己的三清鈴,生怕錯過它的響動。

入夜,江采霜坐在廊廡下面,支著腦袋看星星。

她困得腦袋一點一點的,但每次快要睡著,都會一個激靈清醒過來,然後趕緊低頭去看戴在手腕上的三清鈴。

見三清鈴沒有反應,她暫且放下心來,困意朦朧地打了個哈欠,繼續守著。

也不知道那妖怪什麽時候才會出動。

這麽守了好幾夜,都沒見醉香坊有什麽異動。江采霜心下猜測,許是妖怪上次受了傷,暫時不敢再出來害人。

另一邊,燕安謹正在徹夜翻閱案卷,查前些日子發生在驛館的毒殺節度使一案。

武寧軍節度使奉命入京朝見,卻於酒宴後被人毒殺,還被偷走了虎符。此案牽連甚廣,若是不盡快攔下虎符,怕是浙西會爆發謀反。

淩子淇深夜前來拜訪,“殿下,歪柳巷的案子遲遲沒有進展,生意不讓開張,內外怨言頗多,下官實在頂不住壓力,只能來求見殿下。”

燕安謹放下卷宗,揉了揉眉心,懶聲問:“什麽怨言?”

“尚書府的公子,侍郎家的公子,甚至還有宰相的孫子……都派人來催過,說是既然案子與歪柳巷的姑娘們沒關系,那便沒有一直不讓人家開門做生意的道理。”

嘴上說得好聽,實則是歪柳巷被封許久,這些人也憋了許久,實在急了色罷。

可淩子淇在朝中毫無根基,拿什麽跟這些權貴對抗?

燕安謹嗓音低低地道:“既如此,那便撤了明處的官兵,暫且讓歪柳巷恢覆經營。”

那小道士這幾日都沒有聯系他,應該是妖怪並無異動。

四場案子下來,如今歪柳巷不再有客人前去,妖怪沒有目標,便蟄伏不動,長久以往下去也不是辦法。還不如假意放開限制,說不定能引蛇出洞。

“可是,這兇手還沒抓到,萬一再發生兇殺案,可如何是好?”

燕安謹轉而問道:“案子近幾日可有進展?”

“……並無,”淩子淇一臉苦相,“下官命人拿著那幾截柳條,根據顏色粗細,想要尋找這些柳條究竟是從哪棵樹上折下來的。可找了這麽多天,幾乎把整個京城的柳樹都查了個遍,並未發現與之吻合的樹。”

本來想著,如果能找到柳樹枝是從哪棵柳樹上折下來的,說不定就能大致鎖定兇手的活動範圍。

可誰能想到,這幾根柳樹枝就像是憑空出現的一般,找遍了全城都找不到折柳的那棵樹。

真是奇了怪了。

“你可曾想過,什麽樣的行兇手法,能讓一個人在轉瞬間被吸成人幹?”

淩子淇心裏咯噔一下,“這個問題下官還未想通,不過下官敢肯定,這世上絕無什麽妖鬼作祟,一定是兇手用了什麽巧妙的機關方法,才做成了此事。”

說完這一番話,前方遲遲沒傳出回應。

淩子淇大著膽子擡頭,卻見燕安謹長眸半闔,修長玉指搭在鬢邊,似是在沈思。

跳動的燭火映在他臉上,男子面容透著病弱的白,長眉斜飛入鬢,睫羽纖長濃密,眸中總是似有若無地噙著笑意,眼波流轉間便能蠱惑人心。

不知怎的,淩子淇忽然想起京城那些玩笑話似的傳言,說定北王世子美得不似真人,又多智近妖,說不定真的是妖怪變的。

“若是以人力,無論如何都做不到,那便只剩下一種解釋。再怎麽不可能,這也是唯一的答案。”

淩子淇不敢置信地問道:“殿下也覺得此事是妖邪作祟?”

如此荒謬的話,他不敢相信會出自燕世子之口。

燕安謹扶額閉目養神,不再理會他。

隨侍在一旁的林越道:“夜深了,大人請回吧。”

淩子淇眼底情緒幾度變換,最後咬著腮幫子,艱難地應了聲:“是,下官告退。”

從定北王府大門走出去,淩子淇用折扇徐徐敲打著手心,滿臉失望地嘆道:“我本以為世子與那些人不一樣,可到頭來,竟也沒什麽不同。只要死的不是達官貴人,他們怎會在乎兇手是誰?只需把所有事情都推給妖邪作祟,便能幹脆利落地結案,原來懸鏡司的名聲都是這麽來的。”

淩子淇仰頭看向深黑無月的夜空,失魂落魄地走下臺階,“難道平民百姓的命,便不是命了嗎?”

家仆問道:“大人,可要回府?”

“你先回去吧。”

“大人要去何處?”

“歪柳巷。”

“大人查案心切,老奴明白,可也要註意身體才是。”

淩子淇無力地擺了擺手,翻身上馬,揚鞭離去。

書房內。

燕安謹翻閱了案宗,隨口問道:“淩子淇是哪年的進士?”

“屬下記得,他出身寒門,祖籍邕州,是天元三年的進士。進士登科時還未及冠,詩文畫作皆為上等,才子之名在京城中傳得沸沸揚揚。當時宰相看重他的才學,欲以次女與他婚配。淩大人在金殿上以血入墨,作了退婚書,一時美名盛傳,人人都讚他文人風骨,不為權財折腰。”

“瞧著也是個古板的讀書人。”

“據說淩大人剛入朝為官的時候,為官清正,不管犯案之人是不是權貴,皆秉公直言,得罪了不少人,所以一直官運不順。幸得上一任權知開封府事賞識,看重他的人品才華,才將他調任來了有實權的開封府。”

“我之前讓你查的人,可有消息?”

“查到了。”林越將一份資料遞上。

醉香坊香秦,原名秦青枝,原是戍守西南邊關的秦鑄傑秦副將的大女兒,後因父酒後洩露軍機,而被牽連沒入賤籍。秦家所有男丁斬首流放,女眷則被充入教坊司。

看到這裏,燕安謹長眉微凝。

原來是將門子女流落青樓,怪不得性情清冷孤傲,屋中不擺琴棋書畫,卻擺了一柄劍。

再往後的資料上,寫著秦青枝和妹妹被賣到了教坊司,只是後來妹妹染病去世,秦青枝也幾經輾轉,從教坊司被賣去了醉香坊,以一手舞劍出名。

“香墨的資料呢?”

“在這裏。”

香墨的經歷沒這麽覆雜,是被人賣進醉香坊的,平時跟醉香坊其他人來往不多,深受客人喜愛。

林越調查了與香墨來往甚密的客人,整理出一份名單。

與她走得近的客人都是富商顯貴,歪柳巷的四名死者,剛好都在這份名單上。

“有一件事比較特殊,早些年,香墨曾被一世家子弟贖身,只是沒過多久又回到了醉香坊,之後再也沒離開過,五年前染病而死。”

“對了,為了遮掩一些事情,青樓女子去世,都會記為染病而死。”林越補充道。

畢竟是在青樓,不體面的死法實在太多,很多都不適宜顯於人前。

看完資料,燕安謹吩咐道:“繼續查香墨被贖身以及第二次回到醉香坊之後發生的事,看看跟醉香坊查到的供詞有沒有出入。還有派人盯著這份名單上的其他人,一有情況,立刻回稟。”

“殿下,我們那日盤查了醉香坊幾十個人的口供,說辭都大差不差,還要繼續查嗎?這些人裏面,香墨是最早進醉香坊的。她之前被贖身過的事,其他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,未必是故意隱瞞。”

燕安謹淡聲道:“查。”

“是。”

燕安謹繼而問道:“武寧軍節度使手下的都虞侯可找到了?”

“殿下所料不錯,此人偷了虎符以後便扮作小兵,正在去楚州的船上。”

“明日寒食,江上船運暫停一日,命沿路關卡嚴加守備,攔下所有過往船只。我親自率人追捕。”

翌日,寒食。

禁煙火,用冷食。

從一大早,江采青就來找江采霜,邀她一起去折柳踏青。

寒食過後便是清明,不僅朝中官員休假七日,太舍學子也該放假回家。

“大哥怎麽不在家?”江采青問的是江水寒。

“我前些日子拜托哥哥幫我查一個東西,興許他還在幫我查。我待會兒讓人給他傳個信,讓他早點回來。”

“原是這樣,”江采青頭上戴著柳條編成的草帽,臂彎挎著兩個小籃子,“這個籃子給你,我們待會兒吃過早飯,一起去尋山下的草場踏青。”

“好。”

寒食不能生火,早膳不似平日裏那麽豐盛,都是冷食。不過種類繁多,有面燕,棗餅,細稞,有今年春天新上的春茶,米粥,還喝了甜滋滋的醴酪,也就是甜酒漿。

兩人一桌吃飯的時候,江采青驚喜地說道:“霜兒妹妹,你臉上的疹子都下去了,往後就不用戴面紗了吧。”

江采霜去照了照銅鏡,果然看見之前起的小疹子全都下去了,連紅印都沒留下。

“就是采薇姐姐臉上的紅斑,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治好。”說到這裏,江采青又有些垂頭喪氣。

就是因為容貌有瑕,采薇姐姐才不敢出門,連節日慶典的時候都見不到她。

“我姐姐臉上的紅斑,是什麽時候開始長的?”江采霜小聲問道。

江采霜原本就打算,找個機會幫采薇姐姐看一看臉上的紅斑。只是最近忙於捉妖,一時沒顧過來。正好采青姐姐主動提起,她便想問一問當時的情況。

“約莫兩三年前吧,似乎也是寒食那日,采薇姐姐跟好友出門游覽,回來便生了一場大病,高燒不起,慢慢地臉上就生出一塊去不掉的紅斑。”

“有多大?”

“半個手掌心那麽大。”

江采霜心底存了疑惑,便道:“你還記得采薇姐姐那時候去的什麽地方嗎?”

“記得,她去的就是尋山腳下的草場。”

“那我們一會兒便去吧。”

一到寒食,汴京城的小娘子們便會結伴出去踏青交友。

出門之前,江采青拉著江采霜在門前插柳,衣帶上也綁了長而柔韌的柳條,隨著走動飄然搖曳。

她們先跟著長輩去墓前祭拜,剪荊草,添新土,鋪豐盛酒饌,最後壓上紙錢。

因為今日禁煙火,不能燒紙,便把一串串的紙錢掛在樹枝上,俗稱“掛青”。樹林間掛滿了白花花的紙錢,風一吹過,呼啦作響。

時下還有一種習俗,人們將拇指大小的餑餑燕撒在墳頂滾下,回去用柳枝串起來,掛在屋舍高處,傳說這樣就可以得到祖宗福澤庇佑。

忙完拜掃之事,一家人結伴去尋山腳下的草場踏青。

山腳下杏樹成林,還開滿了山桃和玉蘭花,風一吹過,落下的花瓣粉白如雪。桑樹下的菜花燦黃如碎金,有許多年輕的姑娘郎君在放風箏,旁邊還有一群群的半大小子在蹴鞠,牽鉤,鬥雞,起哄叫好聲一片,熱鬧極了。

江采青坐在系著五色彩繩的秋千上,“我記著那天采薇姐姐回來還跟我說,她和幾個朋友去山上賞花,看見漫山遍野的鳶尾花。”

江采霜也在旁邊的秋千上坐著,“鳶尾花?”

“嗯。我聽人說,尋山上有一大片紫色的鳶尾花,可好看了。”

“那我們去看看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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